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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孺子从蔡兴海的怀中挣脱,起身拔出太祖宝剑,紧张地盯着墙头,里面的惨叫声很可能来自那三名断后的太监。
蔡兴海也爬起来,右脚疼得更加严重,但感觉不像是骨折,而是扭到了脚踝,于是不去管它。长竹竿留在墙内,他腰带里还插着一柄夺来的短刀,拔将出来,与皇帝并肩站立。
张有才人小身轻,从两丈余高的墙上跳下来居然一点事没有,可是手中没有兵器,只能紧握双拳,准备殊死一搏。
三人一块仰首看着墙头。
墙内的惨叫声很快停止了,张有才说:“要是能将附近的侍卫引来……”
话未说完,墙头露出一只手掌,拍下一片瓦,又掉了下去。
蔡兴海稍松口气,起码追来的这些刀客里没有真正的高手,“走吧,陛下,咱们得快点离开。”
韩孺子点头,蔡兴海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带路,张有才走在后面,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,偶尔还能看见手掌冒出墙头,走出十几步之后忍不住说:“这些人真笨,跳都能跳这么高,搭个人梯不就上来了?”
张有才踩过别人的肩膀,所以总记着这个主意。
蔡兴海一愣,也回头望了一眼,立刻加快脚步,瘸得更加明显,韩孺子追上前,用左手扶住太监的胳膊,“你受伤了?”
蔡兴海急忙将右手的短刀转交左手,说道:“陛下不用担心,只是崴了脚而已,我受得了,在战场上,这根本不算伤。”
蔡兴海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问题,走得更快了,没几步脸上就渗出大粒的汗珠,韩孺子到处观望,他们走在一条极长的巷子里,一边是内宫院墙,另一边也是同样高度的红墙,不知里面是哪处宫苑。
在这里无处可逃。
跟在后面的张有才大声叫道:“他们爬上来了!”
宫内的刀客终于想到攀墙的方法,一个接一个地蹿上来,有的跳到巷子里追赶,有的就在墙头疾奔,踩得一片瓦响。
蔡兴海向前望了一眼,巷子遥无尽头,自己的腿又不好,终究跑不过后面的追兵,干脆停下,对皇帝说:“我将陛下引入险境,罪不容赦,请陛下允许我留下与逆贼拼死一战,陛下……”
“我要留下。”韩孺子也知道逃是逃不掉的,握剑面朝追兵,安慰道:“他们不敢杀我。”
他心里其实不是特别有把握,罗焕章等人手里有太后和东海王,或许真想杀死傀儡皇帝以绝后患。
蔡兴海既惭愧又感激,握刀站在皇帝身前,盯着跑在最前面的刀客。
张有才站在皇帝身边,想找块石头什么的,可是巷子里打扫得实在太干净,连根草棍儿都没有,只好握拳举在胸前,嘴里嘀咕道:“来吧,看看谁更厉害。”
地面上追来的刀客有十名,跑在墙头上的是五人,还有几名刀客没爬上来。墙上铺着一层瓦片,起伏不平,上面的人跑得却更快,大概是要以此显示自己身手不凡,脚下的碎瓦片不停往下掉,连巷子里的自己人都要躲着点。
蔡兴海没发现高手,心中稍安,暗暗盘算自己大概能击败几个,怎么都觉得棘手,后悔没多带几个人出来。
墙上跑在最前面的刀客相距只有不到十步了,侧身高高跃起,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败敌人,夺取首功。
蔡兴海突然大吼一声,虽然已是太监,这一吼仍剩下七八分气势,他好像又回到了边塞,面对的不是匈奴骑兵,而是成群的野狼。
在墙上跃起的刀客像是受到了惊响,身子一歪,居然掉进了墙内。
张有才也用自己尖锐的声音叫了一嗓子,本意是附和蔡兴海的吼声,没想到也有效果,墙上又掉下去一名刀客,而且也是跌进墙内。
“哈哈,胆小鬼!”张有才兴奋不已。
蔡兴海却一愣,就算他和张有才的吼声真有这么大的威力,刀客也该跌到墙外才对,怎么会掉进墙里?
正迷惑不解,巷子里的刀客到了,而且是两人齐至,也不等后面的同伴,直接挥刀冲上来。
蔡兴海吼道:“保护好陛下!”说罢大踏步迎上去,他是行伍老兵,没有江湖上的花哨招式,短刀照头劈砍,速度快、力道足、气势盛,迎面的刀客大惊,止步闪躲,蔡兴海的刀向上一提,击向第二名刀客。
两刀相接,刀客跑得太快,下盘不稳,手上也没使足劲儿,短刀脱手而出,吓得他倒地翻滚,堪堪躲过致命一刀。
张有才大声叫好,韩孺子也叫了一声,提剑想冲上去,却被张有才死死拽住,“陛下别急,先让蔡大哥顶会儿。”
更多刀客追上来,分散站开,每次只有一两人上前与胖大太监对敌,一击不中即刻后退,换人再上。
夕阳已落,巷子里迅速变黑,蔡兴海如雄狮一般边吼边挥刀,初时占据优势,慢慢地动作变慢,脚伤令他无法追击敌人,白白浪费许多机会。
围攻的刀客自觉稳操胜券,开始交谈。
“别急,太监快要不行了。”
“去几个人堵住后面。”
“别伤着皇帝。”
“刚才墙头上的那两人是怎么回事?”
“跑得太急了吧。”
天黑了,巷子里尤其暗淡无光,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,蔡兴海踉踉跄跄,没杀死一名刀客,自己反而频频遇险,心中越发焦躁,强忍脚痛,迈步追赶一名刀客。
刀客早有防备,侧身躲避,结果脚下一闪,竟然摔倒,没等手掌撑地,脖子上挨了一刀,一声没吭地倒下。
众刀客大惊,蔡兴海精神大振,挥刀冲向第二名刀客,刀客不愿硬抗,想要后退,不知为何膝盖一弯,反而向前跪倒,将自己的大好头颅送到太监的刀下。
两名刀客中招,其他人纷纷后退,终于有明白人喊道:“小心,太监有帮手!”
蔡兴海也知道自己胜得不正常,可是管不了那么多,挥舞短刀,一瘸一拐地追赶敌人,被追者无论是躲是迎,总在最后一刻站立不稳,成为刀下之鬼。
砍到第五名刀客的时候,短刀已经卷刃,镶在敌人肩膀上拔不出来,刀客大叫一声,转身带着刀就跑。
蔡兴海变成了赤手空拳。
韩孺子再不能旁观,推开张有才,大喊一声,冲了上去。
皇帝的武功更神奇,蔡兴海好歹还要挥刀、落刀,实实在在地砍在敌人身上,皇帝却只是举起宝剑,冲向谁谁倒,不是按腿就是捂肚子,翻滚着惨叫不止。
“有埋伏!有高手!”剩下的几名刀客一直没发现敌人在哪,也不知人多人少,心中更加恐惧,转身就跑,倒地的伤者也连滚带爬地逃蹿,留下四具尸体,都是蔡兴海杀死的。
韩孺子意犹未尽,因为他的剑连一滴血都没沾到,想要追赶一名受伤的刀客,被张有才紧紧拽住,“陛下不要追。”
蔡兴海喘着粗气,抱拳向四周行礼,“请问是哪几位侍卫兄台?当今圣上在此,诸位护驾有功,不妨出来见驾。”
周围没有回应,只有风声呜咽。
蔡兴海从地上拣起一柄短刀,又往四周瞧了几眼,对皇帝说:“陛下,咱们先走吧,这些侍卫……可能不愿露面。”
“护驾这么大的功劳他们竟然不领?”张有才难以置信。
韩孺子也觉得奇怪,转身走出几步,突然大声道:“是你!我知道是你!”
蔡兴海惊讶地说:“陛下认识……只有一个人吗?”
还是没人应声,也没人出现。
韩孺子摇摇头,“我只是乱猜。”他想起那个人不愿露面。
张有才要来搀扶皇帝,韩孺子让他去帮蔡兴海,三人走出巷子,眼前是两条路,一条向南延伸,一条指向东边。
蔡兴海说:“往东走,太庙应该在那。”
“蔡大哥认得路吧,我可是糊涂了。”张有才十来岁进宫,对皇宫的了解只有很小的一块。
蔡兴海点点头,“我曾经参加过太庙大祭,那时候我还带把儿……还是一名边军校尉。我们是从南边正门进入太庙的,从南门能通往勤政殿。”
“咱们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。”韩孺子说。
“我没事,陛下,这里不是久留之地,逆贼肯定还会再追上来。”蔡兴海为了显示自己没事,轻轻跳了一下,结果疼得呲牙咧嘴,忍不住哼哼两声。
“勤政殿这时候不会有大臣,去了也没用,咱们躲到早晨再说,这边到底是什么地方,为何如此冷清?”
蔡兴海对皇宫也不是很熟,方位都是推算出来的,具体一点就说不出来了,只能摇头。
三人继续前行,张有才突然用空余的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,“我想起来了,这里不就是东宫太子府吗?”
“咦?太子府不在这里。”韩孺子与母亲在太子府住过几年,记得很清楚。
“这里是从前的太子府。”张有才想起了宫中的传言,滔滔不绝地说起来,“以前的太子都住在这里,自从武帝杀死两名太子之后,这里就空闲了,开始还有人把守,后来……”张有才打个寒颤,不敢说了。
“后来怎样了?”韩孺子好奇地问。
“死去的两名太子总出来闹鬼,这里就再也没有人居住了,怪不得刚才那么大声音也没招来侍卫。”张有才小声说,声音都发抖了,“刚才……刚才救驾的不会是……”
“胡说八道,救驾的是武功高手。”蔡兴海不太相信闹鬼的传闻,当着皇帝的面,就更不能信了。
“咱们今晚就躲在这儿吧。”韩孺子也不信鬼,反而觉得这里是极佳的藏身之地。
张有才嗯嗯两声,显然是极不情愿,却不敢反对。
蔡兴海正要开口,前方黑黢黢的墙边突然走出一道身影,身体笔直,黑暗中就像是飘行过来的,张有才吓得紧紧抱住蔡兴海的胳膊。
“谁?”蔡兴海喝道。
身影止步,说:“夜已经深了,请陛下回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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